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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阳
一
又是一年重阳时。
书砚端一盅菊花酒、一碟重阳糕并两碟腌菜进到赵家公子赵璟的房中。
赵璟正在写些什么，书砚一来，他便搁下笔。
自三年前，公子外出游历归来，每到重阳，便吩咐厨房准备这些东西。书砚心中困惑，赵家乃望族，公子更是自小锦衣玉食，如何会喜欢这些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吃的腌臜玩意儿？
二
“夺夺夺——”
敲门声轻微，唯恐惊扰了屋内人，叩门人神色卑微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开了，李老汉本就佝偻的身子愈发弯了。如此寒舍，屋里贵人只怕不好住。
青年人趿着鞋，披着袍子，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。见是李老汉，便问：“李老伯可是有事？”
李老汉嗫嚅了几下，仿佛下了决心，终于开口道：“赵公子，今夜重阳，您漂泊异乡。若不嫌弃，不妨在我这捞点人气。”说着便将挎着的篓子往前递了递。
赵璟一看，篓子里一盅酒，一碟菊花糕，并两碟腌菜，样子热乎，卖相却欠缺。李老汉又道：“这重阳糕是俺在家才自个儿做的，热乎着呢。这菊花酒是三年前虎头临走前酿了埋在屋前树底下，才拿出来，也不知道啥滋味，您尝尝，可别嫌弃。”说到虎头，老人眉梢都挂着暖意。
青年人一拍脑袋，恍然道，“原来今儿已是重阳，我竟忘了。”一边说着，一边接过吃食，口中谢道：“有劳李老伯了。”说罢转身就走，走了两步，又停下来，回头问道：“老伯夜里可曾吃过？”
“还没哪。”李老汉听了他这一问，心头一暖，“客人还没吃，俺哪有先吃的理儿。”
青年人挎着篓子，“既然都没吃，就一块吃吧，今儿既是过节，两个人也热闹。”
“哎！好好好，赵公子你先坐着，俺先去多做几个菜。”李老汉又惊又喜，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，仿佛院里开着的菊花。
赵璟看到，老汉的眼睛红了。
两日前，他游历至此，在这荒僻之地，吃光了干粮，天色又渐暗，一时找不着落脚之处，无奈之下只得借宿在这位留守在家的老人家中。
老人姓李，再老实巴交不过的乡下人，妻子李张氏，去世早，有个儿子叫虎头，父子相依为命，日子清贫。三年前，虎头跟着村里人一起外出营生，便再没回过家，只每年过年时托人捎个口信儿，带些东西回来。平日家中只有老人一人而已。
这些都是赵璟听村子里头邻舍大娘们闲聊时说的。
三
酒是浊酒，糕是米糕，除了几碟子腌菜，李老汉又多做了几道时鲜的蔬菜，更是杀了家里的一只鸡，以作庆祝。
如此丰盛的晚饭，在这样的贫苦人家，平日里是不敢想的，何况又只有一个老人家，只怕是过年也未必舍得吧？
李老汉挨着赵璟坐着，脸上一片慈爱，不停地往赵璟碗里夹着鸡肉，嘴里不住地说：“多吃点，多吃点。”
面对这样殷勤的关怀，赵璟忽然不知所措起来。父亲是家族族长，威严赫赫，对他也甚为严苛，母亲虽疼他，可毕竟是一家主母，素日待他到底少了些亲近。
碗里的菜已经堆得完全盖住了米饭，赵璟看看李老汉碗里，干硬的米饭上终究不过是那点子腌菜罢了。
赵璟心里陡然难过了起来。
是太孤单了吧？这个孤苦的老人，妻子早逝，独生的儿子又不在身边，无人陪伴，终日只孤单一人，如今却待他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如若亲子，只是因为，他愿意陪着他过个节，吃顿饭。孤苦无依的日子过久了，才会对这样微若萤烛的温暖视若珍宝。
“令郎逢年过节也不回家么？”到底没忍住，赵璟终是问了出来。
“你说虎头啊？”李老汉放下筷子，他的神情因长久的思念而隐隐有些悲哀，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，“忙咧！每回托人带口信儿回来，总说忙，一刻也走开不得。也不晓得忙些啥，连年都不能回来过。俺知道，他是想多攒些钱，让俺也过过好日子，可是俺老了，俺不盼别的，就盼着，他能常回来，陪陪俺……”
老汉几杯花酒入肚，情绕心头，鼻头也是红糟糟的，看上去很是可怜。
赵璟默默地看着老人，不知道如何接话，只夹了一块鸡肉放在老人的碗里。
如此，赵璟陪着老人吃了饭，又饮了不少花酒，方沾了床沉沉睡去，一梦极佳。次日拂晓，便作别了老人，继续远游四方。
四
“公子？”书砚一脸很是难为的样子。
“嗯？”赵璟还沉浸在回忆里。
“这再不吃怕是口味不佳了。”
赵璟看了看手中的重阳糕，却不吃，只定定看着，忽的抬起头，问道：“东西都送过去了么？老人家近况如何？”
“送过去了。听说李老汉的儿子最近也回家了，有儿子陪着，老人家欢喜得紧呢。”书砚回答。
闻言，赵璟的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容。
书砚永远也不会知道，赵璟在外游历曾经历过什么，又为何会喜欢这些低贱粗俗的东西。重阳重阳，让赵璟在漂泊中得到了老人的慈爱，又打算一直惦记下去。
赵璟落笔，只见那纸上写在，满城重阳金菊俏，耄耋子息乐重阳。